Escada Lily Chic︰戀夏三千日。 - 香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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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港作家西西，早年寫過一篇小說：「像我這樣的一個女子」，
內容大致是說一個孤苦伶仃的女孩子，為了能夠養活自己，從事了遺體化妝師這個工作，
人都說職業無貴賤，職業或許真的無貴賤，只有能不能吸引別人的差異而已…，
曾經有個男子對這女孩心生戀慕，但他不知道她是從事什麼職業的，
她最終也不敢告訴對方，自己是從事什麼職業的。


夏淡定的笑著，就在咖啡廳裡窗邊的座位上，
有時候我真的覺得，他的一切就像這個位子一樣，什麼都是有著隱形隔擋的，
所以明明的溫暖也不顯熱度，黯然的神傷也似冷然。


「只要不說，今天明天，慢慢也就過了。」

他姓夏，西西那篇小說裡的男主角，剛好也就叫夏，
這是讓我看到他時，立刻能有聯想的原因。
老闆事業作得大，紅白帖都多，
我身為特別助理，替老闆處理這些喜喪致意細節，也是工作內容之一。

老闆說我怪，只是一般往來，我卻每每在喪事特別上心，
總是盡量排出時程，親自前去致意，喜宴請酒我倒只是偶爾去而已。


「不怕晦氣嗎？」
「問心無愧，何來有晦？」


夏算是業務往來對象，現在說得好聽了，叫禮儀公司，早年就直白得多，講是葬儀社…，
一開始是因為他承辦的案子，喪家希望所有的花籃格式都統一，公祭時好看，
給了電話要我們直接跟夏去訂，慢慢熟了，
遇到白事，無論是不是夏的公司辦，我都打給他。


雖然他姓夏，我也叫他夏，
可其實他整個人，連一點點能跟「夏」這個字扯上邊的感覺都沒有：
就算再襖熱的烈日，他還是穿著全套黑西裝白襯衫，臉色永遠是潔淨的蒼白…，
像不沾人氣似的。


「我可是不折不扣的活人。」


見我老瞅著他，一眼看穿我的疑問，夏只這麼說。


「妳為什麼不怕我？」
「我應該要怕你嗎？」


被說怪胎也不是一兩天的事了，我挺習慣別人的不理解。


「誰會想跟我這種人作朋友？我能發揮作用的時候，都是他們看不見的時候了。」
「朋友就是朋友，如果要這麼功利定義的話，那只有鴻海郭董人緣才好了。」


這倒是把夏給逗笑了，自此後他對我放心得多，大概因為確知我這人百無禁忌。
夏今年都四十多了，雖說臉上身形都還是青年樣貌，
不過論年紀，他還真的只能被歸在中年歐吉桑的區間裡，
但即便這個歲數，他在感情上的成就卻不成比例的少，要說是一片空白，也不失誇張。


「我高中畢業就進這行了，一開始被師父派去守急診室。」


夏臉上出現很痛苦的表情，可見有多不堪回首…，
也對，急診室裡人人都盼著傷能救病能治，無論是誰都能好起來，
但夏卻不一樣，他不可以一樣。
要是他也這麼期待，衷心為人祝禱，那他自己就得活不下去了…，
為了求生存，人其實是不會跟想像裡的一樣偉大。


在急診室裡的客戶生意最易做，
因為乍失親友，任誰都腦子混沌，根本無心想到種種細節，
生前的事或者有一萬種方式可辦，有價可談有地方可選，死後卻沒有這麼多商議空間。

他進這行只因為報酬高，學歷不高，毫無歷鍊卻需要大筆錢，又不想犯法，
大概也真只有這種沒別人願意幹的工作，才輪得到他。


「是否覺得當女人比較好？」


夏搖頭，正經八百：「我師父不收女人。」


看來他真不知道我在說什麼…，
也罷，有時我還真喜歡夏這種，與他年紀完全不相稱的天真…，
他的外表是個十足大人，心底卻還是那個高中才畢業的十八歲少年。


夏其實是很喜歡人的，從他對我的百般親切就能覺出來，
現世中我真沒遇過像他這麼隨和的男人，
有次跟他跑行程，只是隨手把傘給他，讓他替手一下，
好讓我從亂得可以的手袋裡，找到需要的東西，
想不到他竟然無聲無怨的，就這麼為我撐了整下午傘。

「怪不得我今天老覺得像多了一隻手，你幹嘛不講啊？」
「妳電話多，換手麻煩。」

他沉默了許久，最後才說：「況且我也很少替活人撐傘，都快忘記那是什麼感覺了。」


要是別人肯定大怒吧，我卻只覺得好笑，與一點點的酸楚…，
夏實在太寂寞了，一個人，怎麼可以活得這麼荒涼？


夏是家中長子，底下一批弟妹，明明是個大家庭，夏卻從二十歲就開始獨居，
起初是不願意年幼的弟弟妹妹害怕，等到弟弟妹妹長到了不會害怕的年紀了，
夏卻已經變成被無聲嫌棄的對象了…，
他們只想用著夏的錢，卻完全不想看見夏的人，更別說跟夏實際地扯上什麼關係。
他倒看得開，一心只希望弟妹活得好，像是被遺棄也無所謂。


「妳不是都說了，做人嘛，問心無愧就行。」
「我是替你抱不平耶，傻傻的。」


親緣是慢慢淡了，情緣則是始終的薄，
夏年輕時也喜歡過幾個女孩子，有些一聽到他作這行，便謝謝從此不再聯絡，
有些能捱過交往期，但對方父母的強力反對，總是讓夏覺得很灰心，
然後也就沒有下文了…。


「要想過好點的生活，我就得繼續作這行，要想轉行，就得一切從頭開始…。」


他說的沒錯，又要馬兒好又要不吃草，作夢比較快啊。

老闆見了幾次我跟夏在一起的場景，有次語重心長的跟我講：

「妳好好一個人，要什麼對象沒有？何必跟他那種人來往呢，
辦事時聯絡一下也就算了，我是為妳想。」


我明明心下不快，卻沒有發作…，
是了，正是因為旁人皆是這樣看待夏，他才會落到得自絕世外的下場，
每次替人治喪，夏都充當那些痛失親人者的浮木，盡心盡力設想周全，
可事過了，人卻與他相忘於江湖，沒人會記得他，也沒人願意記得他。


那天晚上看著夏的時候，我特別心痛。


是我約他吃飯的，
夏沒有那種杯觥交錯，場面歡樂的應酬可去，
只有治喪完需要解穢時，他才會有一頓同桌合菜可吃，
也不會有誰是真正有心情吃飯的…，
所以當我跟夏提起找他吃飯的時候，
他高興的簡直像個拿到糖的孩子一樣，很傻氣的在笑。


「笑什麼？我只說找你吃飯，可沒說替你買單。」

我瞪他一眼：「誰錢賺得多，我們心底都有數吧？」
夏也不計較，氣度甚好：「怎麼看都是我該付帳，我知道。」

還打了紅領帶來，以為扮新郎呢，我嘴壞，遇到機會就想損人，但這句終究沒說，
大概我壞歸壞，良心總還是有一點的。


夏其實沒認真問過我什麼事，他對人有種後天養成的疏離，
不是因為討厭別人，而是一種隱性的自卑…，
我早覺得他這樣已經有點病態了，但完全不知道該怎麼治療他，只得任著他去。


「為什麼總是海芋？」


如果喪家不指定花種，我通常都讓夏買白色海芋，他有次終於開口問了。


「我喜歡啊，不覺得海芋很美嗎？」
「是美。」夏看了我一陣：「只是看不出妳喜歡。」
「看不出，不過可以聞得到喔。」


我把手腕伸往他鼻子，escada那瓶2000年限量款的lily chic，
香味很淡，擦得多了也還是要這麼近才聞得出。


「原來是這味道。」
「不好聞嗎？」


夏搖頭，說他一天到晚買花，卻老猜不到我身上是什麼味道，
新鮮海芋其實不等於這瓶香水的味道，畢竟香水是調合後產物。


我舉得累了，順勢擱在夏手裡，平時冷靜的他竟然有點慌亂，
好像第一次抱小嬰兒的爸爸一樣，很親愛，但也很害怕。


「說我奇怪，你才更奇怪吧…，活人有這麼恐怖？」


要是換作別人這麼捧著我手，我一定會尖聲控告對方性騷擾，
不過夏就沒關係，真的不覺得有關係。


我給夏講了這瓶香水，
講了我喜歡它永遠像剛洗過澡一樣的清淨感，
講了它中味那個水芋百合的爽朗，
講了後味檸檬樹皮的溫潤沉穩，
當然，也講了lily chic的難買。


「所以才只有夏天用？」
「真機靈啊你。」


2000年的限量品，出了一兩年還買得到，之後就快速遞減的少見了，
市面頂多只見開價狂妄的小香，每次我總是咬牙氣著付帳，
心裡咒罵世間所有無良奸商…，
但怎麼辦呢？我這人說得好聽是念舊惜情，
說得難聽就是自以為高尚，不屑跟流行，老愛跟世間潮流對著幹，
愛冷門品也是自找的麻煩。


所以，當夏送了瓶lily chic的100ml大香給我時，還真的是喜出望外，
天上果然會掉禮物下來啊…。
但我嘴壞，三句不離刻薄的這個本性可難改。


「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說吧，要什麼交換？」
「抱我一下可好？」


想想也不是過份要求，我就照辦了。
夏的身體一如世上任何人的身體，所以老實說，我沒有什麼特殊的感覺，
我想這個動作對他的意義，遠遠比對我的意義大吧？


我想問他到底喜不喜歡我，但是我還沒問，夏已經又看透我了，
他鬆開我，很平靜的說道：


「妳不是真正的堅強。」


白色海芋的花語是「永恆的友誼」，我想夏一定已經知道這件事了。


Escada Lily Chic，2000年限量款。


前味：熱帶水果
中味：海芋
後味：檸檬木精萃、琥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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